第二十一章(3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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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与春藕斋相对的是居仁堂,本名海宴堂,用来招待外宾。袁世凯当总统时,听政于此,改名居仁。冯国璋则用来安顿他的眷属。以后徐世昌因为曾为前朝宰辅,不敢入居别苑,改设公府于集灵囿。黎元洪仍以春藕斋为办公处,不过家住东厂胡同,居仁堂便恢复为宴飨宾客之所。这天盛宴宏开,用的是西餐;宴后入座听戏,气氛就有些不大对劲了。有人交头接耳,有人悄悄开溜,还有些人妙奏当前,却心神不属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  黎元洪的兴致却很好,待到金少梅的《婴宁一笑缘》上场,更是笑容不消,唱完犒赏大洋五百。等金少梅出来谢了赏,重整场面,《霸王别姬》正将上场时,金永炎去到黎元洪面前,低声耳语:“报告大总统,明天怕有风波。戏散回府,要找人谈一谈。”
  这一下扫了黎元洪的兴。戏散匆匆回东厂胡同,他左右的一班策士,金永炎、哈汉章等人已经在等着了。
  原来第二天是参众两院联合举行第三次常会开幕。有个消息说津保派不满王内阁为洛派所扶植,预备捣乱。
  “津保已经收买了两个‘打手议员’,打算给王亮畴一个极大的难堪。”金永炎说道,“据说他们预备给王内阁上个封号,叫作‘私生子内阁’。”
  王宠惠组阁,正当参众两院休会期间,自然无法提请国会同意权,所以只用署理的名义。因为如此,称之为“私生子内阁”,名称虽不雅,却很难驳倒。
  由“私生子”变为合法的婚生子,最简单的办法是提名王宠惠组阁,请参众两院同意,但在目前的情势下,津保派认为王内阁的“洛派”色彩甚重,很可能通不过。所以一提名反而给津保派带来倒阁的机会。
  “暂且不提名。”黎元洪做了决定,“等他们自己‘闹家务’,闹定了再说。”
  决定维持王内阁的原则,为黎元洪的左右亲信所一致同意。因为“保洛分家”以来,情势已逐渐明朗,黎元洪的心腹大患是以曹锐为中心的保派,在他们看,“北洋三杰”自冯国璋下世,王士珍潜龙勿用,段祺瑞虎落平阳,连徐世昌都归隐东海了,论资格,自然以曹锟为首;谈实力,皖已式微,奉正铩羽,直系已无对手。然则继徐而登大宝者,舍直系领袖曹锟其谁?以恢复旧国会而捧黎出场,不过过个渡而已。黎元洪的任期问题,迄未解决,说法有四五个之多,得到时机成熟,随便找个说法,就可以撵他下台。
  因此,黎元洪自己知道,他能够在春藕斋待多少日子,全看保派势力的消长而定。洛长则保消,而吴佩孚是主张先制宪后选总统的,制宪要好长一段日子,他的大总统便也能做好长一段日子。既然如此,当然要拉紧洛派,而王宠惠为吴佩孚所支持,所以维持王内阁,正就是拉紧吴佩孚。当然,保派亦不宜得罪,不独保派,“妾身不分明”之际,唯有抱定委曲求全的宗旨,始为明哲保位之道。
  既愿委曲求全,自须处处拉拢。黎元洪不但对国会议员的无理取闹、保派要角的咄咄逼人逆来顺受,连“旁观者清”的小朝廷都尽力在敷衍。
  溥仪的婚事,一延再延。由于太妃们的坚持,非在年内办了不可,因而由“钦天监”的“官儿”择定十二月初一为“大婚吉期”,照阳历算是民国十二年一月十四日。
  婚礼已经筹备了半年多了。“王公大臣”对这一次的“大典”,无不像自己家里办喜事那样兴奋。因为一则,民国以来,宫里从没有这样热闹过。二则,男子结婚是成人的最鲜明的象征,“皇上”长大成人,当然“恢复祖业”有望了。
  但从毓庆宫到“北府”,一直担心着一件事,大总统已非“当朝太傅”的徐世昌,而是民国的元勋黎元洪,生怕他对婚礼的排场,横加干涉。不道“内务府”通知“大婚”的公事一到内政部,不到一星期,便由财政总长汪大燮具名写来一封信,说目下经费困难,以致优待岁费不能发足,殊感歉然。现在为助大婚,特意从关税中拨出大洋十万元,其中两万元作为民国的贺礼。随后黎元洪还送了贺礼,用大红全帖所开的礼单,上写“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赠宣统大皇帝礼物八件”,包括一副对联,出于饶汉祥手笔:“汉瓦当文,延年益寿;周铜盘铭,宝贵吉祥。”
  此外遗老、军阀都有进献,大致现金以外,还有贵重礼物。礼单五花八门,各有特殊的格式。当然,最“正规”的是上“贺表”。
  婚礼一共五天,头两天是被封为淑妃的文绣与皇后婉容的妆奁入宫。第三天是迎皇后入宫的正日。第四天在景山寿皇殿向列祖列宗行礼,也就是民间婚礼中的“庙见”。最后一天在乾清宫受贺。
  最热闹的是第二天。“钦天监官员”挑选的正日吉时是“寅刻”——凌晨四点钟。滴水成冰的腊月,绝少有人愿意起那么大早,来看皇后进宫的凤舆。因此,册立皇后及进妆奁的吉时,又是挑在半夜里,便为“大婚办事处总提调”载涛所反对,改挑了“也可用”的巳刻与午刻。
  这天步军统领衙门、警察厅、宪兵司令部大批动员,在神武门、东安门,一直到后父荣源家,沿路布岗。仪仗满汉合璧,新旧并陈,最前面是陆军部和由直鲁豫巡阅使署借来的两班军乐队;紧跟着“册封”的“正副使”,正使是庆亲王载振——奕劻已在复辟那年的正月里故世,赐谥为“密”。照《谥法考》,“追补前过曰密”,王爵由“振大爷”承袭。庆王一家本与皇室疏远,已移居天津,这一次大婚要载振报效,提出的条件,便是派他为“册封正使”。此时与副使郑亲王,蟒袍补褂,执节骑马,得意扬扬地招摇过市。
  后面又是一班宪兵司令部的军乐队,外加六名号兵引导护卫的陆军马队、警察马队、保安队马队,一律簇新的制服,军容极壮。
  接下来是龙凤旗伞,全副俗名“銮驾”的“卤簿”,金光耀眼,簇錾全新。原来是袁世凯想做皇帝时所特制,哪知“洪宪皇帝”未及“登基”,便已“宾天”,这副卤簿,成了废物,如今倒利用上了。
  卤簿之后是四座漆成明黄色的龙亭,供着皇后的金宝玉册与礼服,最后三十封宫灯,以及大批扈从的官员、太监,自然都是暖帽“花衣”。看热闹的人都说:“又在‘跑祖宗’了。”
  这个浩浩荡荡的行列,出神武门,走了一个多小时,到达“承恩公”荣源家。荣源与他的儿子,在大门口跪接“天使”。在正厅摆设香案,宣读了“册封”的诏书,接着便发嫁妆,一共一百二十台,由东华门进宫。这天的节目便告结束。
  下一天,实在也就是这天半夜里,凤舆进宫,在坤宁宫行过合卺礼,吃过“子孙饽饽”,洞房一闭,东面的宁寿宫开始热闹了。
  大内东面是宁寿宫,在乾隆三十七年兴修,也就是高宗实足满六十岁那一年,已在打算作娱老之计。换句话说,他做了皇帝还想做一回太上皇,将来“内禅”以后,即以宁寿宫为颐养之地。
  宁寿宫的正殿叫皇极殿,完全仿照“天子正衙”的乾清宫的规制;又有一座殿叫养性殿,高宗御笔题诗一首:“允宜归大政,余日享清福。是用构养性,其仿养心屋。”明白道出,是养心殿第二。
  但宁寿宫的戏台,却是第一。大内有重华宫漱芳斋的戏台、西苑海晏堂的戏台、颐和园排云殿的戏台,以及热河避暑山庄的“水台”,但规模都不及宁寿宫的戏台,所以“升平署”的太监称之为“老大”。
  “老大”的本名叫“畅音阁”,是个三层的转台,位于养性殿之东,相对的一座楼叫“阅是楼”,其实就是御用的包厢。慈禧太后晚年,不住西六宫的长春宫,以太上皇自居,住在养性殿,每年十月初十万寿,都在“畅音阁”传戏,名伶都是内廷供奉,盛极一时。皇室谈起“天家富贵”,最忘不了的,就是“花衣期”内赏“入座听戏”。因此少年“亲贵”们,在议大婚典礼的庆贺节目时,众口一词地表示:非得在宫里唱几天戏不可!
  寻常仕宦人家,遇到喜庆大事,必有堂会,何况“皇上大婚”?因此,连毓庆宫的师傅们都不必反对。这件事最起劲的,当然是“涛贝勒”,他是京城最阔的票友,但还轮不到第一。第一是年纪比他大的一个堂侄溥侗,行五,梨园中一提起“侗五爷”,无人不知。不过票戏照例要起个别号,他的别号是红豆馆主。昆乱两擅,而昆腔的冠带丑,比皮黄的老生尤为名贵。具此身份资格,这三天“传戏”的提调,自然非他莫属了。
  “涛贝勒”票的是票友中最难得的武生,他是杨小楼的学生。“旗下大爷”对于吃喝玩乐,讲究“独一份”。载涛既票武生,当然不能像杜月笙唱黄天霸那样,亮个相算数;每天练功,寒暑不辍,虽轻易不一露,但确有根底,连内行都不敢轻视的。
  三天戏是从正日开始。宫中有庆典演戏,总在辰巳之间开锣,申酉之间散戏,恰是“早膳”至“晚膳”那一段辰光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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