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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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盯着那个男人,不自觉地露出了梁氏看到鲜血时的那般痴态来。
  可她最后做了尚书右仆射的学生。
  拜师之日,她小心打量这位右相,和她想象中有所出入的是——她以为身居高位的女人,会像自己的母亲那样,令人望而生畏,不敢近视。
  而眼前人身量不高,茶黑色的发细且薄软,从阔袖里探出的腕子不足一握,浑身上下都没什么饰物,穿着也素净,乍一看实在是不起眼,唯有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瞳仁,格外通透明亮,几乎不该生在眼角细纹渐生的中年人脸上。
  她的嗓音低回柔缓,像用指尖将一抹砂糖碾碎,那般细细沙沙的质地,“臣尚书右仆射鞠风来,见过七殿下。”
  凰月诸姿态虔诚地行拜师之礼,心里却满溢着失望——她攒了很久的月例,上下打点找准时机拜见母皇,为的可不是拜入右相门下。
  皇兄皇姐都是融卿恽的学生,到了她,却被排除在外。
  是因为自己生父只是个卑贱琴师吧,她黯然想到。
  第一堂课,鞠风来约略问了问她读过哪些书,完了从案上挑了最薄的一本递与她,让她诵读一章,再说说感悟。凰月诸的知识都是零七八碎凑起来的,此时面对短短几列字,也读得磕磕绊绊,说起意思来,更是钝口拙腮不知所云,说罢未待老师指摘,自己就先涨红了脸。
  “殿下所言,虽还稚拙了些,但对文章的把握却已窥得其间真义,这是极难得的,学识可以慢慢积累,灵感却需得几分先天的禀赋,假以时日,殿下于学识一道,必有所成,”说到这儿,她不由失笑,“我二儿子同你一般大,整天还在院里捉蛐蛐儿,到底还是女孩强些。”
  头一遭被这样毫不吝啬地夸奖,凰月诸半信半疑,眼里却不由添了几分神采,鞠风来瞧了瞧窗外绿意盎然的庭院:“今儿天气好得很,咱们早些下学放风筝去。”这是意料之外的提议,凰月诸看着老师,不知要如何应答,那面容温和的女人却露出了一个有点俏皮的笑容,“学习日日有,好天气可不是,要多晒太阳呀,不然骨头会变脆的。”
  凰凌世有五个及笄之年的皇女,而皇储人选,至今仍待定夺。
  上意高深莫测,底下的人们却已然按耐不住。有一天,融卿恽在桌案上的奏折堆里,注意到了颇为不同的一则——那封奏折里夹着一截细细的草叶,似是有意引他去看,他抽出折子,打开,内容为参三皇女凰铭鹿私藏祭器,诉者侍御史浦衡。
  凰铭鹿是他的学生。又看了几遍折子,他将其放入袖中,决定去见凰凌世。
  再次来到栖梧宫,他立于门外,停伫不前。
  “是卿恽吗?”那个熟悉的声音问道,不多会儿,他看到凰凌世赤足跑了出来,更深露重,她却只穿着单薄中衣,裸露的双脚,因寒冷而泛出绯红颜色。
  她注意到他看向了脚趾,很快地笑了下。
  他从袖中掏出奏折,径直递与她,“臣今日来,有要事禀告,”继而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接着说道,“臣既将奏折呈递陛下,便绝无徇私之意,此事如何查处,全由陛下定夺。”凰凌世看了他一会儿,才将奏折接过,随意看了看:“我当什么事呢……卿恽,我将诸事全权交与你和风来,你们如何处置,我都是放心的,不必再和我一一汇报了。”看融卿恽不吭声,她叹了口气道,“你同三皇女相处得比我久,你有什么看法,不妨直言,我权当处置的参考。”融卿恽思忖着应答:“臣本不该置喙,只两事须得向陛下言明,一是以臣对三殿下的了解,殿下性情温厚,乃至颇为怯弱,应无私藏祭器的胆量;二是皇储之位空悬日久,难免有心人寻隙作乱,愈是此时,愈得三思行事。”凰凌世点点头,视线仍牵挂在他面庞上,似是隐隐希冀他再说些什么,可融卿恽拱手行礼,便要离开了。
  她急了,伸手扯住他的衣袖,却又在他回头时匆忙松开,“你是在怕这间屋子吗,不要怕,虽然看起来没变,但从地砖到桐漆,全都换过了……你已经很久没来见我了,你能进来会儿吗?就一会儿?要是不愿意,陪我在门槛上坐会儿也行的。”怕他拒绝一般,她用食指触了触他的衣角,他看到她的指甲又开始残破不堪。他没说话,但也没避开她,她放心了点儿,轻轻牵住他往里面走去。
  进来后再打量室内,发现这里确实同从前一模一样,有那么一瞬间,他几乎要以为这里从未发生过那场残酷绞杀。
  若说有什么异样之处,只是窗边的花瓶里,盛着一捧早已干枯的花束。他伸出手去,还未碰到,枯花便碎成了渣,扑簌而落。
  “这是什么?”他不由问道。
  “你忘了吗?”她的声音有些落寞,“这是你曾经送我的鸢尾,自那天后,你再没来过栖梧宫,这便是我收到的最后一束花了,我一直放着……如今也没有了。”
  融卿恽没有回应,她便继续说了下去。
  “我有时会想起那日,我还记得长剑刺入腹中的感觉,”她说着,将他的手从衣摆之下送进去,轻轻放置于侧腹上,她的小腹也是冰凉的,像薄薄的瓷片,“如果那天死的是我,会让你好受些吗?”
  泛红的双脚,残破的指甲,枯萎的花束和小腹的伤口……她好像总是知道如何使他不忍心。
  颇少见的,他感到了烦躁。
  “如果那天死的是我,会让你好受些吗?”开什么玩笑,如果他会为此好受些,他那日以卑劣手段杀害同伴,又是为何。
  “……陛下凰体尊贵,自有天相护佑。”他说着,抽回了按在她侧腹的手。
  听他这么说,她愣了一瞬,但还是执拗地说了下去:“你和那些人说的一模一样,还记得以前我受伤时,你为我搽药疗伤,那时你说,再强悍,也终归是人的肉身,既是肉身,受了伤总归是会痛的,”她仿佛已知道答案了,但仍要亲耳验证过方能死心,“你不会再同我说这些话了,是么?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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