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家(6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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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崔玉贵为了保命,也不敢多说旁话,唯有直截了当道,“万岁爷,奴才与徒弟当年受太后之命,害死了珍贵妃娘娘,实在是日夜难安,终年惶恐,为求脱罪,才想找一人顶罪!所以才想到了三格格…她自戊戌年后受太后宠信,可奴才知道,她在暗中一直在帮助珍贵妃,她经常深夜潜入北三所,给珍贵妃捎带外头的吃穿,还冒死帮珍贵妃私藏太后要烧毁的照片…这些都是奴才暗中发现的,北三所的赵清泉也曾帮三格格给珍贵妃传递过吃穿用物,所以奴才就一直认定,她不是真正忠心于太后的,所以当年才想着找她顶罪,奴才们自知罪该万死,实在糊涂啊!”
  崔玉贵话毕后,载湉已如僵化,他愣愣望着眼前的崔玉贵,霎时间说不出一句话。
  孙敬福也跟着磕头,补充道,“万岁爷!奴才当年在西安是犯了欺君大罪的!可奴才是为太后所用,唯求保命而已,求您饶命…奴才当年诬陷三格格为太后出谋害死了珍贵妃,实际上是奴才为求脱罪的一派胡言…庚子年太后下令处死珍贵妃当日,奴才就在北三所,看到三格格磕得头都破了,就是不肯走…太后让下人们按住她,不让她哭喊胡闹,她就一个劲儿挣扎,哭喊着求情,手腕也被抓破了,血流得满身…后来奴才们要拖走珍妃,她就一头把奴才的师傅撞倒,把珍贵妃压在自己身下,不让奴才们碰…奴才还记得,她还和太后说,戊戌年传递消息的事儿都是她做的,让太后杀了她泄愤,饶了珍妃…太后还是不为所动,执意让奴才们杀了珍贵妃…三格格没了力气就往外爬,最后倒在了井边,是奴才亲自驾马把她送回了醇王府在西山的别院里。”
  载湉听罢,只觉心口剧烈绞痛,喉咙被人死死掐住,眼前渐渐蒙上黑暗,他时至此刻终于明白,载潋当年进了宫却没有同众宫眷一起前往西安的真正原因。
  他耳边隐隐响起载潋在西安时说的话——“奴才说,奴才那天进宫,是因为放不下皇上,皇上信吗?…因为奴才亲眼看到太后赐死了珍妃,奴才当时就病倒了!我是为你而病!”
  令他窒息的心痛一点一点将他吞噬,当时的他早已被珍妃离世的悲痛冲昏了头脑,他绝情冷漠地对载潋说,“荒唐!你病倒了却可以独自一人追到西安来?朕看你没病,你好得很!你留在宫里,是为了处理证据吧,你怕朕将来清算你。…往后你生你死,于我而言,都无关痛痒。”
  崔玉贵与孙敬福所说的话如一把把锋利的刀,正插中他的心。他从不知晓载潋做过的这些事,更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,载潋的真心!
  他从不知道,载潋曾为珍妃传递过吃穿与用物,更不知道是载潋冒着死亡的危险为珍妃存下唯一一张照片!原来戊戌政变后的种种的险恶,她一直在默默承担…
 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他慌乱地掏出怀中一直保留的一张照片,那是他与珍妃昔年的合影,他将照片放在鼻下,他拼命想感受到载潋身上的气息,可百合的香气早已消逝不复…
  “孙佑良!”载湉忽怒极地喝斥,“这张照片当年是你交到朕手上的!到底是谁,是谁!是谁交给你的!你为什么要瞒着我!为什么!”
  孙佑良仍旧不敢动,而泪早已流了满面,他痛哭道,“万岁爷!是三格格,是三格格!是三格格交给奴才的,还有那块红玉髓,都是三格格托奴才转交给您的!可奴才不能说啊,奴才心里也心疼三格格!…可三格格自戊戌以后就一直假意依附于太后,实则是为了万岁爷您而潜匿斡旋,她日日身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,奴才怎敢说,怎敢将她暴露!…”
  “你…”载湉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孙佑良面前,他震惊悔恨地扯起孙佑良的衣领,他已哭得不能自已,再顾不得自己九五至尊的身份,此刻的他只是个失去了至爱的寻常人,他简直不敢相信孙佑良的话,他的声音已没了气力,唯剩下痛彻心扉的颤抖,“你…你说什么?你一直以来都知道?!你!你都知道…你知道她在为我冒险,你知道她在背负我的误解!你…你为什么不说!你为什么…”
  载湉痛苦不堪地倒在地面上,悔恨交加,孙佑良连忙去扶,他也哭得哽咽不止,一句话都再说不上来,他心中深觉愧对载潋,因为他知道载潋这些年来的痛苦与委屈,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。
  “你现在如实告诉朕!”载湉攥紧了孙佑良肩膀,他迫切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,“她当年在政变前入颐和园是为了什么?她到底有没有向太后告密?她又为什么会和革命党人有所牵连,载泽写给她的信到底为什么会在革命党人手里?她选择了载泽,是不是因为已将我恨极了!…”
  孙佑良惧怕地连连磕头,他道,“万岁爷!这些事情奴才实在不知,实非奴才要欺瞒万岁爷啊!”载湉思至此处,只觉更加心痛,这些年来自己对她已冷漠至极,将她除名宗庙,削去她的玉牒,指责她忘恩负义,又为她亲自指婚,催促她尽快完婚,还要在她的大婚之夜送上“早得麟儿”的匾额…
  他一直在发泄着自己对她的“恨”,有多爱就有多恨,自己将她伤得遍体鳞伤,她最终选择了载泽,大概是她真心实意的选择…
  王商听到了殿内的哭声,也连忙冲进殿来,他见到皇上倒在地上,惊慌失措地连忙冲上来去扶,他担忧道,“万岁爷,万岁爷…您怎么了?您…不要吓奴才啊!”
  载湉哭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,所有的悔与恨交织呼啸,将他撕成碎片,泪水早已将他的视线模糊,他回忆起曾在甲午年为维护自己而顶撞了太后的小姑娘,倔强地跪在大雨里也不肯服一句软,她都是为了自己啊!可这些年来,自己竟将她的真心视如草芥!
  可如今再悔再恨,又还有什么用呢?她一定已对自己心灰意冷,绝望至极了!她已选择了另一个人,与另一人恩爱和谐…
  载湉抓住王商的手臂,他哭得颤抖问道,“她…有没有她的消息?她,到底怎么样了?”
  王商不明所以,迷茫地望向孙佑良求助,孙佑良只低低道了一句,“三格格。”王商心中立时大痛,他用力将悲痛的皇帝扶起来,他缓缓道,“万岁爷,奴才派人去问过屈大夫,屈大夫说…侧福晋仍极为虚弱,她原有咳疾,病已入肺里,这些年来也未曾好好调养过,还服用过靠透支身体来维持表面康健的药,底子早就垮了…此次身体又大受损伤,他也是束手无策,只能尽力为侧福晋维持着而已。”
  天气越来越冷,转眼已过了春节,外头连绵不断地飘着雪,载潋却仍旧无法长时间离开床榻,载泽府中的春节也过得极为简单,载潋未曾见人,只有守岁时令安若与重熙去给载泽及静荣拜了年,又让静心去给载洵与载涛送了贺礼,当作拜贺未曾谋过面的两位新兄嫂。
  陪在载潋身边的只有几个贴心的下人,还有阿瑟与卓义,灵儿也是头一年在载潋身边过年,她坐在小圆桌前剪出几张窗花,又和阿升一起贴在载潋房里的窗户上。
  灵儿够不着高处,阿升便一把将窗花接过来,替她粘在高处,转头对她笑道,“真好看。”灵儿心头暖意融融,她也欣赏着自己的手艺,眯着眼睛笑道,“从前在宫里,从来都不会像今日这样高兴,还能将自己剪的窗花贴在主子的房里。”
  阿升心中升起一阵心疼,他不会安慰人,唯有结结巴巴道,“灵儿姑娘从前受苦了,不过!往后在我们格格身边,绝不会再受苦了。”
  灵儿含着笑用力点头,“我知道,我知道三格格是好人。”阿升也在一旁笑问,“灵儿姑娘从前不是在太后宫里吗?怎么了解的我们格格?”
  灵儿转头向屋里走,她淡淡笑道,“是在太后宫里,所以才知道三格格是好人,外头的人都说三格格告密背叛,出卖皇上,是个卑鄙小人…可我却曾亲耳听到太后对李莲英说,‘这载潋可什么都没告诉过我,不过叫皇上这样误解着她也好,他二人就永远都不能破镜重圆了!’…我知道三格格是冤枉的,我就相信,三格格不会是外人说的那样。”
  载潋靠在榻上看阿瑟与静心做彩绸燕子,卓义去烫了梅花酒,安若与重熙在摇元宵,她默默算着日子,明日就是正月十五了,本该是团团圆圆的日子,可如今自己却独自零落在外,回想起阿玛与额娘在时的春节,她心中忽觉酸涩,每逢佳节倍思亲,自己许久没见过家人了。
  载潋合起眼来休息,却听到殿外传来院门开敞的声音,她只以为是风声,却又转瞬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,她未及转头去看院外,便已看到暖阁的门被人用力推开,凛冽的寒风瞬时呼啸灌入,起舞的雪花被风携卷着在门内纷飞。
  载潋以为来人是载泽,正要支撑着起身去迎,却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,“妹妹!妹妹!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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