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19 / 2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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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好信纸有。有位客人忘了一匣北京琉璃厂的彩笺在这里,可以借用几张。”
  “好极,借用三五张就行了。”
  跑堂的将笔砚、彩笺都取了来,小云将彩笺铺在面前,开始磨墨。这一下,跑堂的不肯走了:他心里那个好奇的疑团,快将打破,倒要看看小云究竟要干什么。
  但这一下,小云却不肯写了!“魏二少,”她说,“你写吧!”
  “你自己写不好吗?”
  “我的字太丑!”
  “你错了!定公的一生吃亏在书法不好,所以他从不嫌人字丑。”
  “只要人不丑就好了!”跑堂的在旁边接口。
  魏仲英觉得这个跑堂的很有趣,所以不嫌他没有礼貌。小云却瞪了他一眼,不过还是亲笔写了下来。
  魏仲英接过来看,跑堂也凑在一旁同观,啧啧称赞:“小云姑娘真了不起,写的字好漂亮。”他又问说:“诗是不是小云姑娘作的?”
  “你说呢?”魏仲英这样答了一句,但接下来说,“你去看看,我要的东西呢?”
  “噢,噢,我倒忘记掉了。”跑堂的转身就走。
  这是魏仲英特意把他遣走的。因为他要加一段跋语,不便为第三者所见。所以等跑堂一走,便即振笔疾书,一挥而就:“六月十九日小云以礼佛之余,约晤于观音街松翠轩,余示以定公问讯江上女郎之作;小云忽欲从余学诗,以答定公,黄庭初写,风神娟娟,青鸟重烦,幽怀渺渺,知定公必有以慰小云也。”下署:“仲英附识。”
  就在此时,只见那跑堂的,一手“冰碗”,一手八宝绿豆汤——使平是他们这一行的特端,平端着飞步而来,汤汁却一点都不曾溅出碗外。魏仲英与小云对看了一眼,取得默契,小云便即纵声大笑,使得跑堂越发好奇,脚步亦更加快了。
  魏仲英故意忍住笑,及至等他到了面前,很快地将那张彩笺覆转,然后咧嘴一笑:“不能让你看!”
  跑堂的忙了半天,仍旧扑个空,苦笑着怏怏而去。小云复又大笑,笑停了说:“他不知道肚肠根痒成什么样子了?”
  “有趣,有趣!”魏仲英笑道,“将来讲给定公,他亦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。”
  龚定庵此时正沿运河回杭州,船中读陶渊明诗遣闷,感怀不遇,牢骚又发,写了三首七绝:
  陶潜诗喜说荆轲,想见《停云》发浩歌。
  吟到恩仇心事涌,江湖侠骨恐无多!
  这是他一再读陶渊明的《杂诗十二首》《拟古九首》的感想。“忆我少壮时,无乐自欣豫。猛志逸四海,骞翮思远翥。”“少时壮且厉,抚剑独行游。谁言行游近,张掖至幽州。”谁想得到中年以后,寂处田园的“五柳先生”,少年时曾有这样的雄心壮志;以昔视今,以今设想他日,后人读他的那些旖旎风光的词,又有谁想得到他曾数次作“绝域从军”之想,“剑气”不扬,无奈而归于“箫心”?
  陶潜酷似卧龙豪,万古浔阳松菊高。
  莫信诗人竟平淡,二分《梁甫》一分《骚》。
  这首诗是用辛稼轩的词意。稼轩词中咏陶渊明、咏菊的很多,将陶渊明比作高卧隆中的孔明,是一种很特殊的看法。龚定庵却是完全同意的——在写这首诗时,他隐隐然感觉到,已与稼轩、渊明呼吸相通了。
  陶潜磊落性情温,冥报因他一饭恩。
  颇觉少陵诗吻薄,但言朝叩富儿门。
  这是有感于陶潜《乞食》一诗,一饭之恩,冥报相贻,其情其事,千古同悲;与杜甫的诗,“朝叩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”相比较,本性的厚薄自见。
  龚定庵自觉这三首诗造诣虽浅,但形容自己的性情、处境,颇为贴切,吟哦久久,不觉入梦,梦见了顾千里,剧谈快饮之际,突然想起,顾千里不是死了吗?醒来方知为南柯一梦。当道光九年他殿试三甲,以知县用而申请归本班时,便知前程有限,写信给顾千里,约以五年相见;其时顾千里的身体很坏,自问来日无多,但仍欣然答书,说“敢不忍死以待”。五年之后,便是道光十四年甲午,龚定庵未能践约,而顾千里就在这年年底,一病不起,龚定庵愧负死友,不道梦中有此欢叙,觉得是件很可喜的事,于是口占一绝:
  “万卷书生飒爽来,梦中喜极故人回。
  湖山旷劫三吴地,何日重生此霸才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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