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(16 / 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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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正月初一,龚定庵到他叔父龚守正家去拜年。他们叔侄一年只见两三次面。见了面亦没有什么可谈的,不过这年因为有辞官一事,龚守正倒显得很关切。
  “我劝你不要辞。许滇生想延揽你到刑部,大家都是熟人,你去了也好。”
  “刑律我不熟。”龚定庵说,“我想还是辞官的好。”
  “你辞官,于我的面子不好看。”龚守正说,“倒像我当了尚书,容不下一个胞侄似的。”
  龚定庵觉得他提出来的理由很奇特,同时心里也不免反感,世界上有侄子为了叔父的“面子”,不能自己选择出处的道理吗?
  正在这样想着,门上递进一张名帖来,此人姓吴,现任翰林院编修,是龚守正的小门生。龚定庵最讨厌少年翰林那种趾高气扬、自以为了不起的神气,便即起身,避到屏风后面。
  “近来忙不忙?”他听见龚守正在问。
  “还好。”
  “噢,闲下来干点什么?”
  “写大卷子。”
  “好!”龚守正脱口夸赞,“你要想得考差,第一在书法要下功夫,字迹要端秀,墨要浓,点画要平正。所谓黑、大、光、圆,”他一字一句地说,“能如此,就没有不入彀的。”
  龚定庵实在忍不住了,一面出屏风,一面鼓掌。“翰林的学问,原来如此!”他说,“领教了,领教了。”
  这吴编修尴尬得手足无措,龚守正是把脸都气白了。龚定庵自己也觉得有点荒唐,当然,他知道他以后不必再来,就是来了,他叔父也不会见他。
  这件事在京中,尤其是浙江的京官之中,传为笑谈,以至于远在杭州紫阳书院主讲的龚闇斋都知道了,家书中痛责龚定庵无礼,说他很担心龚定庵会在口舌笔墨上得祸,既然有辞官之意,不如速办为是。
  接着,阮元也来了信,他的信是托进京的便人带来的,还有一百两银子。信中说,他不便劝龚定庵辞官,因为到底只有四十多岁,年力正强,可为朝廷多做点事。不过人各有志,不便相强,龚定庵果真去志已决,在他来说,林下有一个可谈之人,是一大乐事。至于出路,不足萦心:“天下安有饿死之定庵哉?”
  于是再一次与妻子商量归计。这一回,吉云完全赞成。原来不知从何处散播出一种流言,说定庵与太清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。吉云绝不信有此事,但流言却越传越盛,使得她非常痛苦,当然龚定庵本人一无所知。
  现在既然决心辞官,吉云觉得应该将此事作一番澄清,因为龚定庵迟早会知道的,到那时人已离京,无从分辩,岂非一生蒙受不白之冤?
  但是,她不知道如何开口。措辞欠当,立即会引起夫妇之间的裂痕。因此,在谈家务时,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心神不属的表情,龚定庵不免奇怪。
  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龚定庵说,“移家当然不容易,起码得有三千两银子,才能把各处地方的账料理清楚,不过,我已经有打算了。”
  “你是怎么个打算?”
  “我先单身出京,去找几个朋友,其中有两个朋友,一定可以帮我很大的忙。”
  他的这两个朋友都是道光九年会试的同年,一个叫何俊,字亦民,安徽望江县人,三甲第一名,但却是翰林出身,前年外放为知府,分发江苏,为南河总督麟庆所延揽。
  何俊在河工上的差使,入息甚丰,他私人接济以外,还可以在南河衙门,照例应酬过往官员的“公款”中提一笔款子相赠。
  再有一个是卢元良,字心农,江西南康人,三甲第二十四名,榜下即用,外放为江苏的知县,十年下来,逐渐调任优缺,如今是扬州府附郭的甘泉知县,地当运道,商务繁兴,有他帮忙,打个千把银子的秋风,轻而易举。
  “时间不必太久,有半年工夫,我就能回京接你们。至于住杭州,还是住昆山,到那时再看。”
  住昆山便是住龚定庵的别墅羽琌山馆。吉云问道:“昆山的房子,恐怕要修了吧?”
  “那花不了多少钱。”龚定庵说,“或许要住扬州也说不定。”
  “何以呢?”
  “太老师住扬州,他或许会在那里替我谋个馆地。扬州既有何亦民、卢心农在,诸事皆有照应,所以在扬州安家,亦不失为善策。”
  吉云点点头不作声,眉宇之际却又显现了心事,龚定庵自然要追问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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