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14 / 1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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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道光十五年春天,朝局有了变动,幅度不大,但关系很重。变动起于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病故。
  曹振镛于嘉庆十八年拜相,至二十三年外号“董太师”的董诰予告后,任首辅近二十年,一方面固由于道光皇帝的倚重,另一方面则由于他善于排挤,凡是才具发越、勇于任事,而有威胁到他的地位的大臣,他总有办法压制着,不让他们往上爬。首当其冲的是英和。
  英和得罪了全妃,不为皇帝深喜,因而曹振镛便可放手打击英和。当道光即位之初,营造“万年吉地”,特派英和主持其事,他找个机会,从容陈奏汉文帝薄葬的盛德,皇帝方在厉行节俭之时,点头称善,因此“万年吉地”的营造费用,相当节省,曾奉嘉奖。
  到了道光七年春天,发现地宫积水,在事诸臣都受谴责,英和始终其事,责任尤重,革职抄家之外,而且被逮到刑部受审。据说,当施工时,发现石母滴水,亦即是地面的雨水从岩石缝中渗滴于地宫,向来应付的办法是,多开几条细沟,称之为“龙须沟”,引导积水出于陵外。但那样做法,颇为靡费,而且效果亦并不太好,因此,英和决定先用土拦。当然他有他的打算,皇帝春秋正盛,这座“万年吉地”总要二三十年后才用得着,而地宫滴水是常事,到相当时候再修一次,亦无不可。事实上开了龙须沟,以后亦仍须修理,既然如此,眼前多费便是浪费。
  这是老臣谋事的苦心,但并不为皇帝所谅。曹振镛秉承意旨,拟了斩决的罪名,幸而太后圣明,说治陵寝是家事,与国政无关,因此而杀大臣,是说不过去的。于是改为解发黑龙江充当苦差,子孙并皆革职。道光十一年自戍所释回,皇帝想复用英和,但他的心已经伤透了,坚卧不起,此正符合曹振镛的心意,劝皇帝不必勉强。当朝第一流的人才,就此闲废。
  第二个受排挤的是蒋攸铦。此人原籍浙江绍兴,先世从军辽东,跟着他的长官投降清朝,编入镶红旗汉军,从龙入关,住在京东宝坻。蒋攸铦字砺堂,比曹振镛晚一科,乾隆四十九年的翰林,嘉庆五年由御史外放江西赣南道,久任外官,先后当过江苏、浙江巡抚,两广、四川、直隶、两江总督。严于治盗,善于察吏,精敏强干,还有一项特长是记忆力特强,见人一面,听人一言,数十年以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,是嘉、道年间第一流的督抚。
  这样一个人物,可想而知的,曹振镛绝不能跟他共事。道光五年由直隶总督内召,入拜体仁阁大学士,管理刑部,并入军机。道光七年,两江总督琦善兼任漕运总督,运河淤塞,疏浚不得法,引起黄河水灾,筑堤堵黄,运道隔绝,诏斥失机,降调为内阁学士,两江出缺,需要派人接替。
  于是宣宗召见军机问道:“两江重任,应该派资深望重、久任封疆的人去,你们看,最适当的是谁?”
  曹振镛答说:“以臣看,似以陕甘总督那彦成最适当。”
  那彦成的祖父章佳·阿桂,两代名相,那彦成亦是封疆中的佼佼者,但其时回民张格尔作乱,那彦成是平乱的关键人物,所以皇帝立即否定此一建议说:“西口正多事,那彦成何能他调?”
  作为首辅的曹振镛不作声了,这便表示,现任督抚中,没有人能如皇帝开列的条件,也等于是暗示皇帝要从在京的大臣中去挑。
  皇帝受愚而不觉,想了一下很兴奋地指着蒋攸铦说:“你去!你久历封疆,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当两江总督。”
  蒋攸铦自然无从推辞。退出来以后告诉人说:“曹某人明明要把我弄出去,含意不申,让皇帝自己做决定,话一出口就无可更改。当面排挤,可怕极了。”
  再一个受暗算的是阮元。他是高宗晚年最赏识的人,文章辞令,两俱佳妙。高宗自谓:“不想我八十岁以后,又得此人!”得意之情,溢于言表。
  阮元以翰詹大考第一,不经“开坊”便升少詹,放出去当山东学政,而且做了衍圣公府的女婿。任满调浙江,又转为巡抚,年纪不过三十岁。
  有一次皇帝跟曹振镛谈到阮元少年得意,曹振镛答说:“完全是学问好,读书用功,到老不倦。”
  皇帝问:“何以见得,到老不倦?”
  “现在云贵总督任内,仍旧天天刻书谈文。”
  道光皇帝默然。他跟他的祖父不同,全身没有一根雅骨,最讨厌封疆大吏提倡风雅,认为足以废弛政事。曹振镛这一支冷箭,当然中鹄,即时下令内召。
  这是道光十二年冬天的事。阮元奉旨入觐,到京已经开春,垂询了云贵的情形,别无他事。恰这年癸巳会试,使命阮元任总裁。疆臣入觐而派充此差为异数,而阮元在嘉庆四年以户部侍郎与吏部尚书朱珪同至会试,高才朴学之士搜罗殆尽,这一回又得入闱,举子们认为有此衡文巨眼在,不愁埋没,大为兴奋,见此光景,曹振镛心想,如果让他以协办大学士的身份入闱办事,在京广收门生更成威胁,因而又劝皇帝放他回任。
  曹振镛平生只做过一件好事,与其家世有关。曹家是安徽歙县人,而扬州的八盐商,一半以上原籍歙县,所以曹家亦有盐引,坐享厚利,家道殷实。曹振镛的父亲叫曹文埴,收藏甚富,精于鉴赏,乾隆廿五年的传胪,照例点庶吉士,散馆授职编修,命值懋勤殿。
  懋勤殿在乾清宫西庑,是皇帝的内书房,庋藏的书籍古玩甚多。曹文埴先值懋勤殿,后入南书房,一直是高宗玩古董的“清客”,因而情分不同。乾隆五十六年,翰詹大考,曹振镛名列三等。大考排名,分为四等,一等及二等的前数名,方能升官,二等后列,被文绮之赐,三等前列,无荣无辱,后列则往往降调,四等则必黜罚。高宗以曹振镛为曹文埴之子,认为其才可造,因而由编修提升为侍讲。
  及至道光初年,陶澍在两江总督任内,改革盐政,以标代引,试行于淮北,积弊尽去,盐商不复再能坐享其成,都期望曹振镛能保护既得利益,反对改行“票法”。曹振镛很聪明,看皇帝求治之心甚锐,陶澍颇蒙信任,而且籍隶湖南安化的陶澍,有名的“驴子脾气”,曹振镛自觉惹不起他,便扬言道:“哪里有饿死的宰相家?”赞成陶澍的改制。
  除此一件好事以外,曹振镛的相业一无足称,但道光十五年正月,以八十一岁高龄病故以后,皇帝降旨:“大学士曹振镛,人品端方,自授军机大臣以来,靖荣正直,历久不渝,凡所陈奏,务得大体。前大学士刘统勋、朱珪于乾隆、嘉庆中,蒙皇祖、皇考鉴其品节,赐谥‘文正’,曹振镛实心任事,外貌讷然,而献替不避嫌怨,朕深倚赖而无人不知。揆诸谥法,足以当‘正’字而无愧,其予谥‘文正’,入祀贤良祠。”
  谥名之典,由内阁拟谥,大学士及翰林出身,官至一二品者,第一字用“文”,第二字评其平生行谊,拟三字奏请朱笔圈出,汉人所重在“忠”,旗人所重在“靖”,但有两字,得谥为殊荣。一个是“襄”,非有开疆辟土、安邦定国之功,不能谥“襄”,在道光以前,“文襄”共十一人,类多为大学士,因有那么大的功劳,自然封爵拜相,唯一的例外是治河名臣靳辅,官至总督,亦未入翰林,只以顺治九年由官学生考授国史院编修,承认他的翰林资格,得谥“文襄”。
  另一个极难得的是“正”字,谥“襄”的第一字不必一定是“文”,而“正”则非“文”不能谥,同时“正”字不能由内阁拟呈,非出特旨不可。在曹振镛以前,只有三个“文正”,第一个是康熙朝的理学名臣,廉明绝世,外号“豆腐汤”的汤斌,不过他是由高宗特旨追谥;第二个是乾隆朝的东阁大学士刘统勋;第三个是嘉庆朝的体仁阁大学士朱珪,他是仁宗的师傅,谥“文正”虽说由于仁宗报答师门,但朱珪奖进人才,唯恐不及,与曹振镛贤愚不肖,相去不可以道里计。
  曹振镛既不文亦不正,他的滥叨非分之荣,为时论所不满。但由于曹振镛之死,内阁出缺,阮元得由协办大学士“扶正”,升为体仁阁大学士,并进京入阁办事,却普遍为士林所欢迎。而就在这时候,龚定庵由内阁中书调升为宗人府主事。
  宗人府居京中各衙门之首,因为职掌皇族属籍。清太祖开国后,追尊三代,曾祖名福满为兴祖,祖名觉昌安为景祖,父名塔克世为显祖,大致而言,爱新觉罗氏自显祖以下,亦即太祖兄弟五人的子孙为“宗室”,系金黄带;其余皆为旁支,称为“觉罗”,系红带;俗称“黄带子”“红带子”。但不论所系之带是黄、是红,在宗族中的一切权利义务关系,都归宗人府管辖。
  宗人府的最高长官,职称叫作“宗令”,特选齿德俱尊的亲王、郡王充任,下设左、右“宗正”各一人,在左右翼的宗室王公中选充,住左翼为东城,住右翼为西城。
  宗令、宗正不管日常事务,所以宗人府的堂官,实际上是正三品的府丞,定制为“汉缺”,只有汉人能任此职,主事就是他的属官。主事有满有汉,一切典籍公文亦有满文、汉文之别,掌满文不善于汉文,掌汉文更难识满文,只有龚定庵在宗人府中是顺治、康熙以来难得的通才,因此成了宗人府中的大红人,府丞要跟宗令、宗正及其他宗室接头公事,往往请龚定庵代表。他本来由于通满洲话、蒙古话之故,在旗人中有许多朋友,至此,交游的范围更扩大到八旗的贵族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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