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(4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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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李纯有五个姨太太,灌溉不能遍及,以致广田自荒,少不得有自愿代耕的“勇士”。但想不到一月之中数数当值的一个宠妾,亦让马弁勾搭上了。
  李纯宿有定处,愿召哪个姨太太侍寝,必定在晚餐以前,即已决定,从无中宵忽然相召,或者突然之间,不速而至。因此,偷欢的一妾一弁,胆子都很大,停眠整宿,放心酣睡。不道双十节大宴士绅的那夜,李纯醉中心血来潮,半夜里闯到宠妾那里去敲门。其时罗帐低垂,被翻红浪,两人一听是李纯的声音,只当他已得知秘密,特来捉奸,吓得魂不附体。
  其实,李纯已醉得昏头昏脑,眼都不甚睁得开了。那马弁如果悄悄溜走,亦就无事。只为心慌情急,一不做,二不休,开开门来,当胸一枪。李纯立即栽倒,抽搐了一阵,双腿一伸,人就不动了。
  深夜枪声,自然惊动了值宿的警卫,闻声而集,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。那马弁自然被捕,宠妾闯此大祸,心知不免,而且也没脸见人,捡起马弁的手枪想自戕,为人夺了下来,加以看管。
  其时李纯的正室与四名姨太太都已得报赶到,抚尸痛哭,乱成一团。有个老家人倒有些见识,向主母说道:“太太先别哭,办大事要紧,督军声名要紧。应该怎么办,最好请镇守使来商量。”
  这话提醒了李太太。恰好齐燮元也赶到了,首先下令,督军衙门里里外外,不准将这夜所发生的事故透露半点。第二天照常办事,就如督军健在一样。倘或不遵命行事,稍有泄露,以军法严办。
  先将消息封锁住了,齐燮元才跟何思溥商量,决定伪造遗书,将李纯的死因,说成忧心国事而自杀。
  直到布置妥帖,齐燮元方始召集地方军政要员,宣布李纯已死,凶手已秘密处决。当行刑之前,督署有个绍兴师爷,谈起一桩故事——同治年间,浙江巡抚马新贻调升两江总督。当时淮军代湘军而兴,“九师”曾国荃投闲置散,湘军已愤愤不平,而马新贻整饬军纪,不留情面。湘军认为他由同军李鸿章的奥援,飞黄腾达,所以袒淮抑湘,非去之不可。于是买出一个凶手张文祥,在总督衙门旁边的演武场下手行刺,一刀扎在左胸,马新贻当场殉难。凶手张文祥被捕,迭经严讯,坚不吐实,最后糊里糊涂结了案,张文祥凌迟处死,摘心致祭。
  以昔例今,这个淫凶犯上的马弁,也就不妨活生生挖出他的心来,作为李纯灵前的祭品。至于自杀不成的姨太太,自然不能在李家。但下堂以后倒亦并未琵琶别抱,而是剪却三千烦恼丝,遁入空门,青灯黄卷,忏悔宿业。
  潘复听罢,嗟叹不绝。真相既明,回京复命。其时徐树铮先到杭州游说浙江督军卢永祥,再转福建活动,福建督军李厚基与段系的关系甚深,同意徐树铮在福州设立“建国军制置府”,准备复起,抗曹破吴。这时段祺瑞武力统一全国的迷梦,已经醒了,打了个电报去,很恳切地劝阻。徐树铮也就偃旗息鼓,悄然到达上海,预备跟很欣赏他的孙中山先生合作。
  政局平静后不久,直、奉两方,渐起摩擦,奉系要角,不断进京,奉天会馆热闹非凡。最使得徐世昌担心的是,荣任东三省巡阅使的张作霖,跟“北府”走得很近。
  张作霖之与醇亲王载沣发生关系,是由于张作霖受托代售在奉天的一处“皇庄”——皇家的私产,向来由内务府经管。张作霖派人办妥了这件事,将全部价款,分文不少地汇交“北府”代转。载沣随即去函道谢,随后又由内务府拣出两样古玩,用载沣的名义致送,作为酬庸。这两样古玩,一样是一对乾隆五彩窑的花瓶,一样是乾隆朝以画得宠的董邦达所作的《淡月寒林图》,上面有御制的题咏。东西虽不算太名贵,但出自内府,自为“殊荣”。所以张作霖特派张景惠跟着专差唐铭盛——一名三品衔的太监到京,专程道谢。张景惠还见了溥仪,亦获“殊荣”,被赏了“紫禁城骑马”。
  直皖战争,张作霖进京。内务府大臣绍英奉命到车站迎接,张作霖曾表示要进宫请安。宫中特为预备了赏赐的物件,照赏“督抚”的品目以外,另外加上一把咸丰当年与恭亲王在上书房讲求刀法的“白虹刀”。
  结果是白忙了一阵,张作霖并无此闲情点缀的工夫。不过两个月以后,溥仪的七叔“涛贝勒”获得了一个新头衔:东三省巡阅使署高等顾问。接着,到奉天去了一趟。
  宫中盲目乐观的空气,对徐世昌一厢情愿的期望,以及和张景惠拜了把子的北府总管张文治之经常出入奉天会馆,在在使得徐世昌不安,生怕又会酝酿出第二次的复辟事件。
  怀着同样感觉的,至少还有一个世续,他对“丁巳复辟”的兴趣本就不大,近来则是越来越泄气,他说:“就算复辟成功,对皇上也不会有什么好处,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,一定会闹出一场比辛亥年更大的乱子。就算王公不出乱子,这位皇上自己也保不了险,说不定给自己会弄出个什么结局。”
  作为清朝“太傅”的徐世昌,“协办大学士”的世续,以及“世受国恩”的“勋臣子弟”、李鸿章亲生的儿子李经迈等等,都认为应该早作绸缪,为溥仪筹一条根本的出路。当时有一班留学归来的学者主张,溥仪的身份应视如欧洲失国的贵族,不宜再住国内。溥仪能够到外国走一走,一方面呼吸呼吸自由民主的空气,有助于他的头脑清醒,不再迷恋帝制;一方面在外国留学,获有专长,将来如果他愿意回国,仍有机会做一番事业,得到社会的尊敬。徐世昌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,跟“北府”商量,决定先请一位“洋师傅”,教溥仪念英文,学习欧洲贵族的礼仪,作为出洋留学的预备教育。
  这位“洋师傅”物色到了,是出于李经迈的举荐,经徐世昌出面代向英国公使馆交涉,由清室正式聘请。此人的全名中译是雷堪奈尔德·约翰·弗莱明·庄士敦,英国牛津大学出身的苏格兰人。他做过香港总督的秘书,后来调任英国租借地威海卫的行政长官,在华二十多年,说得极流利的一口中国话,在溥仪觉得比另两位师傅——陈宝琛的福建官话和朱益藩的江西官话还好懂些。
  对这位洋师傅,溥仪及太监们,起初多少是含着敌意的。但庄士敦教的是英文,作风却完全汉化了,一样称溥仪为“皇上”,用《论语》“士志于道”这句话,起了个别号叫“志道”。他在西山樱桃沟有一座别墅,请“御笔”写了个“乐静山斋”的匾额,上方正中有“宸翰之宝”一方图章。他在城里的住宅,是内务府替他在地安门租的一所四合院,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四道“门封”,左面是“毓庆宫行走”“赏坐二人肩舆”;右面是“赐头品顶戴”“赏穿带嗉貂褂”。
  获赏头品顶戴是庄士敦最得意的一件事,除了用汉文上表谢恩以外,特为做了一套袍褂,仙鹤补子珊瑚顶,站在“乐静山斋”的宸翰之下,拍一张照片,广赠亲友。
  庄士敦能蒙头品顶戴,可以想象得到,溥仪对他的敌意早不存在,而且非常欣赏。事实上不仅欣赏,是到了着迷的程度,对庄士敦言听计从。这当然会引起宫中太妃、师傅、太监及内务大臣的嫉视,而最令人不安的是溥仪的洋化。
  养心殿铺了地板,置了洋式家具,溥仪做了英国毛呢的西服,一做十几套,包括打高尔夫球所着的“灯笼裤”在内。服饰配备,诸如挂表、戒指、别针、袖扣、鞋罩、围巾之类,一应俱全。喜欢吃西餐,听英国兵营乐队的演奏,还起了个英文名字,叫亨利。
  这些改变已足令师傅和太妃们头痛了,不想最后还发生一件大逆不道的事,只为了庄士敦说了一句“中国人的辫子像猪尾巴”,溥仪将辫子剪掉了!
  从民国二年开始,内务部就不断行文“内务府”,希望旗人能剪辫子,紫禁城率先倡导。“内务府”便用各种理由保护辫子。其中之一是,辫子可作为进出紫禁城的标志。当然,内务部不会要求溥仪也剪辫子,哪知庄士敦一句话,胜过内务部公文无数。溥仪一剪辫子,紫禁城的千把条辫子几乎一扫而空,只有陈宝琛、朱益藩、绍英等少数大臣还保留着。
  为此,太妃们痛哭过好几场,师傅们一直哭丧着脸。不久,伴读的三个人,溥仪的胞弟溥杰、“伦贝子”的儿子毓崇、“涛贝勒”的儿子溥佳,以“奉旨”为借口,亦都剪了辫子,剃了光头。陈宝琛借题发挥,对毓崇冷笑一声说:“把你的辫子卖给外国女人做假发,你还可以得不少银子呢!”
  但是紫禁城里有发言资格的人,却不敢得罪始作俑者的庄士敦。因为庄士敦的在“毓庆宫行走”,意味着英国政府将会保护“小朝廷”。不过对庄士敦的戒心是越来越重了,有人甚至忧虑:“皇上会不会娶个洋婆子来当皇后?”
  这年民国十年,照中国人的习惯,溥仪十六岁,到了“大婚”的年龄了。
  立后是件大事。同、光两朝,都为了立后发生意见,影响到大局,所以王公大臣对这件大事,无不表示关切,力主慎重。当然最关心的是宫中的太妃,都希望能像慈禧太后那样,通过皇后来控制皇帝。
  由于庄和太妃去世,只剩下三位太妃。其中荣惠太妃没有什么意见,所以对皇后人选争执得最厉害的是敬懿太妃和端康太妃。
  敬懿太妃是同治的瑜妃,由于慈禧太后的遗诏,以溥仪继承穆宗,兼祧德宗,所以敬懿太妃认为“立后”应该由她做主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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