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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可是尚没有陛下有学问。”蒜头又飞快地补了一句,满脸崇拜道:“当时辩机大师就说陛下的佛理深不可测。”
  我望着蛛网密布的梁顶悠悠道:“那不是佛理的深不可测,是胡说八道的深不可测,吧……”总结十来年人生和六百年鬼生的生活经验,我深知在专业人士面前讨论专业知识时,如果装不了傻,那么就只能装蒜又俗称装叉。你的最终目的就是用自己混乱的逻辑搞乱对方的逻辑,当对方陷入一塌糊涂的混乱中时,你只须谦虚道:“区区陋见,让阁下见笑了。”你就可以在对方迷茫而景仰的目光里和他说再见了。
  蒜头少年用鼻孔朝天表达了对我的鄙夷,头一缩埋在被里睡去了。
  做鬼时黑白颠倒的习性还没改过来,我抱着这个天然暖炉左摇右晃了会,精神依旧奕奕,自个儿琢磨道:“德初元年,这么说现在登基的是晏王了?”昭越皇族诸多嫡支中,只有他的名字里含了一个“初”字。
  怀里扒了一个小角,飘出迷糊的一句:“我不喜欢晏王。”
  我想了想道:“晏王是个好人,待人又亲切,会是个好皇帝的,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呀?”
  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沉闷的鼻音:“敬德陛下刚一失踪,他就坐了皇帝,大家都猜测是他谋害了敬德陛下。”
  透过破碎瓦片洒下的雪零零星星地飞在义庄内,我抹去他发顶冰冰凉凉的雪渍:“以后这样的话千万别说出口了,会给你和爷爷惹来杀身之祸。晏王是敬德皇帝的亲弟弟,如果他不继位别的皇族也会争抢皇位。昭越内乱一生,大乾和其他的国家就会来趁火打劫。一打仗,这义庄里都放不下棺材了。”
  “姐姐,你懂的真多。”半晌他小声道:“比镇上的陈举人懂的还要多。”
  我托腮道:“大致上是因为我活的比较长吧。”
  瓦片间的缝隙里漏了两三束模糊的月光下来,鹅毛似的雪花片已变成了伶仃柳絮,在月色中泛着幽幽的蓝。外面想是已云破天青、雪收风静,月华映着雪色倾泻进来,昏黑的屋子渐渐亮堂起来。
  轻轻的鼾声响起在怀中,薄薄的浅浅的像是我曾养过的雪狮子饱满潮湿的鼻息声。不知道我死后它有没有绝食殉情。转念想到它已沉重得走不动的体形,我觉得它胖死殉情的可能性更大点。幸好它还有个神兽的名头,即便一无是处好歹还能摆摆造型做个吉祥物。这年头,混口饭吃不容易啊。
  义庄里很安静,很适合我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。理了理后,我发现还阳后的道路用坎坷来形容都是在侮辱它。无父无母,无处可归,最主要的是对于认识我的人来说我已经死了,死在众目睽睽之下。我回不去了,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过去的自己连同名字好好地埋葬在那处悬崖底下,尽职地做个已亡之人。
  还不如做个鬼呢。我踩灭了灰烬里最后一点火光,热气穿透鞋底,暖烘烘的。脚踝莫名一疼,我的心剧烈一跳,撩开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裙子。从悬崖上落下,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我已有了心理准备。可当我看到扎着碎石子血肉模糊的小腿时,仍忍不住寒了寒。或许是才还阳不久的缘故,身子对于痛觉并非那么敏锐,看起来惨不忍睹的伤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入骨。
  小心地将蒜头挪到了灰堆旁的稻草上,他轻轻呓语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着。我捡了根细而尖的树枝,极轻地拨开翻出边的划口,挑去那些大粒的碎石,凝固的紫红血块被树枝戳开,新鲜的血液顺着小腿肚流了下来,和条蜿蜒的红蛇般。尸体多的地方容易生些嗜血的虫兽,墙角已发出窸窣爬行的声音来,我赶紧抓着袖子擦掉那些已滑落到脚面上的血。
  那些灰黑的泥土也一同被擦了去,我看到了脚踝上红线一样缠绕的数道红痕时出了神。指尖轻轻地碰了碰,没有滑顺的触感,没有璎珞撞在起的脆音,可那些痕迹却是真实存在的,那种绷紧的刺痛仿佛又深深勒了起来。六百年后的那场相遇,原来并不仅是一场梦……
  反复的死去活来,果然会让人脑子不太正常。
  雪风拂下檐角的积雪,沙沙的落地声在寂静清冷的夜晚里很清晰,如轮回殿里高高烛火下时计,一点点地数过一刻刻。
  抵在棺材角恍恍惚惚的我被一道婉柔飘渺的歌声所惊醒,女子的声音和揉在春风里的细雨般清凌凌的,可一细听骨头里就有种酥□痒的软泛了开。
  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,在没死过一次前我都尽力克制这种好奇心,至于现在就没那么多忌讳了。我看了眼熟睡的蒜头,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线门闪了出去。
  月上中天,野山梅披着浅蓝的月光,空风一过,清清冷冷地抖落一地暗香。
  歌声越来越近,可皑皑白雪中并无半分人影,倒是两行一步一深的脚印节节逼近。那脚印秀致而纤小,是个女子的,她前行的方向很明确就是我身后的义庄。
  深夜纵歌、行踪诡谲,这样的八成是个戾气绕身的厉鬼。厉鬼一现,必是要见红的。
  那行脚印停在我半丈之外:“姑娘,既是同道中鬼为何挡我的道呢?”
  六百年后你再说这句话比较妥当,现在嘛,现在……
  我低头看着一片洁净平整的雪地,回头再一看,一路而来雪地如平纸般工整无暇。斜开的半扇门里,影影绰绰见着自己抵在棺材角的身影……
  第8章 第八卦
  魂魄出窍这样的状况让我仅仅吃惊了一小下,随后便淡定了下来,生魂离体已久,带来的阴气与肉身暂时不和并不稀奇。
  “既然大家都是鬼,又何必遮遮掩掩?”我向前飘了两步。
  她迟疑了一下,最后还是现了形。如蛇一样柔软灵动的青丝一缕缕散在湿冷的空气中,死气沉沉的青白脸颊上抹着艳红的脂粉,尖尖的五指里提着一个血红色布袋,沉沉地坠在玄色白边的长裾边。从她的鬼体来看,这是一个因难产而死的血糊鬼;从她这一身的丧服来看,并非是昭越本土出产的厉鬼,这还是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异乡厉鬼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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