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节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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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今早,梁师成差人传来急信,新官家下诏,贬他为崇信军节度副使,并籍没家财。王黼原本还盼着能得起复,如此看来,此生无望,何况金兵迅即杀到,不跑何待?
  然而,车子刚到东郊,便被拦下,一队弓手将四辆车围住。他掀帘一看,竟是新任开封府尹聂山,此人曾上书弹劾他,被他借过贬逐。聂山骑在马上,高声道:“王黼私自逃亡,奉旨斩杀!”
  王黼顿时哭嚷起来:“我大宋百年仁政,祖宗家法,从不诛杀大臣——”
  他尚未喊完,那些弓手一齐挥刀举枪,砍刺过来。他张着嘴,却叫不出声,只听到自己身上发出噗噗噗的声响??
  三、鹌鹑
  蔡京活了八十岁,虽遍历山河,却从未走过如此艰途。
  他被新官家贬至衡州,又下旨迁往儋州。七个儿子,两个被斩,其他子孙尽都贬往远恶军州,只有第七子蔡脩陪护身边。
  从衡州出发,幸而有水路,到了潭州,往南便得走旱路。下了船,那管押差官便不住催促,蔡京咬牙行了二里地,便再迈不动脚步。他只得哀求那差官,坐到街边树下歇息。
  他不由得想起二十三岁那年,和弟弟蔡卞离开家乡,进京赶考。他们从福建仙游县慈孝里赤岭出发,也是这般徒步而行。那时脚底下似有无穷之力,从仙游到杭州,一千五百多里路,他们只行了一个月。到杭州才搭了船,由水路抵达汴京。
  他们兄弟两人一起考中进士,后又同为中书舍人,草拟诏书,时人都将他们比为二苏。那时何等年轻风发?
  他们考中之时,正值神宗皇帝重用王安石,始推新法。那时天下积弊重重,如何能不变?蔡京自然也极力推崇新法,然而那时他已知晓,法易变,人心难变,旧习更难变。王安石却一意孤行,容不得丝毫异见。
  变法受阻,王安石郁郁而终,神宗皇帝也忧劳成疾,三十八岁便病薨。
  蔡京那时三十九岁,他从中学会了一个字:顺。
  这天下万事,唯有顺势而行,才得善终。
  哲宗小皇帝即位,高太后垂帘听政,起用司马光等旧法名臣。蔡京明白大势已变,便立即从新法转投旧法。司马光欲罢停免役法,他几日之内,便将开封府免役改回差役。
  然而,世事如风浪,欲顺而难顺。他虽全力主张旧法,却抹不去当年新法履历,法争演作党争,旧党随即将他贬逐。
  沉寂多年,高太后驾崩,哲宗皇帝亲政,绍述先帝,重推新法。蔡京再度回到汴京,他已知风浪之恶,顺势而为,大力贬逐旧党之人。
  谁知哲宗皇帝猝然驾崩,当今官家继位。蔡京又被敌手排挤,贬至杭州。这时,蔡京又明白一层道理:顺时不若顺人。
  这官家文采风流,性情雅逸,又好大喜功,蔡京深信自己生逢其时。他自幼苦练书法,至此已卓然成家。天下盛传苏黄米蔡,苏黄已于哲宗年间败落,文章笔墨更被禁毁,米芾不过一癫狂文士。唯有他,仅凭这一支笔,官家便断难割舍。更何况,新法一代中坚大多亡于党争,如今只剩自己一人。
  果然,两年后,官家召他进京,任为左仆射,推行新法。
  蔡京终于得志,他不愿重蹈王安石败辙,设立元祐奸党碑,将旧党之人一网打尽,全部撵逐,无任何阻拦后,才大力推行新法。他知道,无论新法旧法,得官家心者,才是良法。
  于是,他不断推出茶盐长短引、当十大钱、方田等法,但凡能为国库增财,无不尽力施为。他更知官家雅好文教,便建辟雍,改科举,行三舍法,并广推至各路州县。
  国库充盈之后,他又引《周易》中“丰亨豫大”之说,奏请官家,如今天下充裕富足,王者当兴文艺、崇宫室、享富盛。于是造明堂、铸九鼎、设大晟府、扩延福五宫、修造艮岳,广兴礼乐,大事营造。
  天下气象为之大变,官家更是醉心其间,逸乐不倦。
  然而,即便如此,他也并非长顺无忧。每隔几年,官家便要疏远他一回,二十年间,他三度任宰相,又三度被贬。
  他离不得官家,官家也离不得他。
  前年,王黼被罢免,官家又念起他,他四度出任宰相。那时,他双眼昏茫,已不能视事,政务皆由季子蔡绦代判。这季子行事不端,创宣和库式贡司,括尽四方金帛与府藏所储,激怒天子,险些被窜逐。蔡京力求得免,自己也再度致仕。
  他原以为此生就此终了,再无力去争逐。谁知金兵杀来,他举家随官家奔逃至镇江。新官家诏书随即降临,将他满门贬逐??
  他坐在那街边树下,回首一生,咬着一个顺字,起起伏伏,最后竟落到这地步。他不由得呜呜哭起来,这顺字原本便不该咬,咬得这般紧,最终咬作了两半,一半川,富贵流水,一去不返;一半页,命如薄纸,一撕便碎。
  那管押见他哭起来,更不耐烦,催促他走。儿子忙扶起他,勉强又走起来。行了不多路,他腹中饥饿,便让儿子去买些吃食。儿子到了街边那食店,店主打问他父子来历,一听之后,顿时板下脸:“你蔡氏父子,吃尽天下骨血,还不饱?快走,莫讨打!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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