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节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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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沈默离开椅子,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,颤巍巍地把锁打开,从匣子里拿出一具香炉。炉子一拿出来,周围宾客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。
  这香炉通体铜制,光泽幽邃,冥冥中透着一丝玄妙,一望便知是上古青铜。炉盖是一座尖顶山峰形状,其上镂成蒲叶花纹,与炉身相接。炉身之上雕有海上仙山图纹与飞禽走兽等物,再往下的炉座铸成一条虬龙的样子,龙躯蜿蜒,身带祥云,龙首昂扬向上,却被一个须发皆长的力士推开。这力士一手制龙,一手托起炉盖山峰,似有霸王举鼎之势。
  这是传说中五脉收藏的家宝之一——汉伏龙博山炉。
  所谓“博山”,乃是汉代传说中的三座仙山之一,其他两座是蓬莱、瀛洲。汉代香炉多喜欢用此山为名号。不过这个香炉是五脉珍藏,价值自然不是寻常汉香炉可以比。不必细细考究其特色何在,甫一端出来,那力士降龙举山的滔天雄心就扑面而来,顿时震慑全场。
  这博山炉平日被收藏在木匣之中,钥匙由族长亲自掌管,从不外露。只有在今天这样族长新老交替的大日子里,才会露出峥嵘。别说外人,就连五脉中人,一辈子能看到这炉子的机会都不多。
  五脉一共五家,为了避免同姓把持族长之位太久,族长人选是通过五姓公投,由族中宿老投票选出。哪怕沈默和其他所有人都属意药慎行,但也不能直接指定,老规矩不能变,形式上还是要通过选举出来。
  而选举的办法,就是通过这个伏龙博山炉。
  在神案之后,已经早早摆好了五碟香丸,分别是红、青、黄、黑、白,代表了五脉各一支。每个有资格投票的五脉成员,要依次走到神案背后,选择一丸,投入博山炉中。最后由老族长清点,色多者,那一脉的候选人即成为新一任族长——这就叫作“投炉问香”。
  选举结束后,香炉还要燃起火来,把投在里面的香丸焚化成香,以免家族生隙。在香气缭绕之中,新旧交接钥匙,新族长把博山炉重新锁回匣子,礼成。
  沈默郑重其事地把这个香炉搁到神案上,转身对在场所有人说了几句话,无非是我年纪已大,难以继续掌管五脉,因此让位于贤,希望有志者站上前来。
  院内的五脉中人沉默了一小会儿,药慎行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,其他几支也分别派出人选,不过这些人无论技艺还是人望都比药慎行差很多,一看就知道是充数的。最后站在博山炉前的一共有四人,药家、顾家、黄家和刘家各有一人,只有许家没有。许家单传,如今只有许一城一人。他虽然到场,却在角落里发呆,一点也没有角逐的意思。
  沈默心中踏实了,如果许一城这时候站出来说要参选,他还真没理由反对。他看了一眼药慎行,抬起手中拐杖,准备宣布投炉问香开始。
  可就在这时,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,宾客们纷纷转头去看,看见吴郁文带着十来个警察气势汹汹地冲进来。吴郁文的恶名,五脉的人都领教过。此时看见他突然出现,一个个全像是看见蛇的耗子一样,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。
  沈默心里一突,面上强作镇定,迎了上去。吴郁文冲他一拱手:“今天老爷子寿辰,本该备下寿礼,不过我今天是来公干的,有得罪之处,容后补过。”
  警察厅的侦缉处长公干,那和夜猫子进宅一样,无事不来。一定是之前东陵的事情闹大了,得罪了人吧?沈默把眼睛往角落的许一城那看,吴郁文笑道:“您甭看了,跟许先生没关系。我要抓的是他。”
  他一伸手,手指直直指向药慎行。
  这一下子,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。虽然还没经过投炉问香,但药慎行是下一代族长,已是板上钉钉的事。吴郁文突然跑过来说要找他,到底是为什么?
  沈默强抑怒火:“吴队长,能否看在老夫薄面,权且等寿宴过后再议?”吴郁文毫不客气地打断:“对不起,不是兄弟我不给你这面子,公事公办,职责所在。”
  “捉人拿赃,请问慎行犯了什么罪,要让一位侦缉处长亲自拿人?”
  吴郁文也不回答,一把将沈默推开,走到药慎行面前,一亮逮捕令:“药慎行,警察厅认为你与东陵盗墓案有关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  吴郁文声音不大,可足以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。东陵大案,整个北京都传得沸沸扬扬,大家只知道这跟孙殿英有关,可没想到五脉居然也牵涉其中。再一细想,五脉是鉴古的名家,由他们替孙殿英去卖慈禧墓的宝贝,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。一想到一贯崖岸自高的明眼梅花,居然背地里在做这样的勾当,大家看向五脉的眼神都变了。
  盗墓这种事,虽然大家都在干,但拿到明面儿上来承认,那却是另外一回事。
  药慎行听到勃然大怒:“我不跟你们走,你们在这儿说清楚,我什么时候替孙殿英销赃了?”吴郁文冷笑道:“谭温江都招了,说他早跟你联系过。一旦东陵的明器拿出来,就通过你的手折换现钱。南城教子胡同的十二军办事处,你去过没有?”
  药慎行的怒气霎时凝固住了,他动了动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在周围一干人眼中,这就是被说中了要害。沈默转过脸来,问药慎行:“他说的,是不是真的?”
  “我……我没卖过。”药慎行有些慌乱,“我只是去那里跟谭温江谈过一次,他们说有一批古董,想要出手……”
  “那就是确有其事喽?你怎么不跟我说?”沈默的手气得直抖。
  药慎行道:“当时我只以为是普通明器,就没跟您说……这行市眼看就萧条下去,我也是为了五脉的今后着想啊!”
  “糊涂!”沈默呵斥道。他知道自从北京改北平以后,药慎行一直在为五脉寻求新的生财之道。之前和日本人谈买卖古董的事,好歹算是合法生意,这跟盗墓的孙殿英偷偷接触,那名声可就全臭了。哪怕你一件没卖,都得被老百姓骂得狗血淋头。
  药慎行心里很冤枉,他去找谭温江谈的时候,以为是普通明器交易,孙殿英还没开始盗墓呢——可没人会关心这个,大家只看到五脉和盗墓的孙殿英勾结。有心人只需要稍稍一推,就能敲钉转脚,把药慎行坐实成孙殿英的同党,五脉也会随之声名狼藉。五脉活的就是个名声,名声若是没了,那也就完了。
  药慎行没想到,自己只拜访了一次,警察厅居然都能查到。更没想到,这一次普通谈生意,会把五脉推到绝境。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,身子微微摇摆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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